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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：網絡資源 2020-09-21 14:16:24
六
盛夏，三點半，去幼兒園接孫子的王奶奶，又出發了。
烈日炎炎，熱浪滾滾。時間雖已臨近傍晚，然而酷暑的淫威絲毫不減。
老人推著一輛經過精心改裝的豪華童車：靠背上裝著一把碩大的遮陽傘。座位正中，是一頂帶風扇的遮陽帽。車子左側，是水果袋，里面蘋果、梨子、香蕉、山竹一應俱全。右側是飲料袋，并列裝著三個恒溫杯，里面分別是晾好的開水，冰鎮的飲料和孩子最喜歡吃的雙生子雪糕。為了孫子，老人真實煞費苦心。
不到20分鐘，祖孫二人像往常一樣出現在樓前的小路上。奶奶背著孫子的卡通書包，艱難地推著車子。孫子坐在車上，悠閑地吃著雪糕。頭上，太陽帽檐下旋轉的風扇，徐徐吹送著涼風，上面，張開的遮陽傘，擋住所有熱辣辣的驕陽。長長的影子，把親情和真愛，演繹得綿軟悠長。
“奶奶，我的冰棍吃完了!”孩子舉著剩下的木手柄，回頭喊奶奶。
”扔了!“奶奶慈愛的望著孫子，接過孫子搖動的木片，隨手扔在地上。
”阿姨說，隨地亂扔垃圾，不是好孩子!“
”別聽老師的，大熱的天，中暑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，奶奶還能害你?“奶奶擋住堅持下車撿垃圾的孫子，一腳將扔在地上的木片，踢進了路邊的草坪里。
從親情出發的真愛，像一幕動人的喜劇，在這條短短的小路上，以最樸素地形式，生動感人地上演。然而，很多人至死也不明白，這里上演的其實是一幕悲劇——沒有原則的真愛，愛得越深，對孩子的毀滅就越無情、越徹底!
七
這是一個非常明麗的春晨。
如雪的梨花，掩映著粉紅的桃花。白的，高潔無瑕，華貴典雅;粉的，風情萬種，嫵媚動人。金色的晨光，飽蘸清幽的花香，在樓前的小路上，寫意著一幅深深淺淺，搖曳多姿的水墨畫。
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，低著頭，沿著小路反復走了好幾趟，不知在尋找著什么。
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奶奶，坐在路旁的長椅上，兩只眼睛像兩口枯井，茫然地對著一節枯木出神，一張被歲月雕刻成漁網的臉，蒙著一層厚厚的絕望。溫暖的陽光、恬靜的花香、濃妝淡抹的風景，于她，似乎沒有任何關系，她的靈魂在另一個世界里——那里正刮著狂風，下著暴雪。
“李姐，你做了一輩子聰明人，怎么老了老了，反倒糊涂了，生老病死，誰都躲不過去，你老伴都走了四年了，怎么你還過不來這個勁兒?看，這花開得多好!”另一個熟悉她的老人，走過來勸她。
老人抬起頭，看了一眼這個熟悉的老姐妹，沉默了半天，最后回答她的，只有一聲沉重的嘆息。
”你在忙什么，還不快點兒回來準備上學?“路旁的樓上，探出一個年輕的媽媽，沖著一直在路上找東西的男孩焦急地喊。
”我今天不去上學了，我就不信找不到昨天在這里丟失的一塊錢!“小男孩的回答，倔強而堅定。
一個明麗的早晨，一條尋常的小路，在這一個奇異的瞬間，營造了一個啟迪生命的禪境：不論是成人，還是孩子，我們都常常犯這樣低級的錯誤——為了找回昨天丟失的一棵樹，卻忽略了身邊的一片大森林，為了要回五塊錢的欠款，卻花了幾百元的路費。
八
落日熔金，斜陽淺笑。
一位年輕的母親，蹲在路邊，一邊撿著剛從市場上買回來的青菜，一邊向小路的另一端張望。她盼望上小學的兒子早些回來——無論兒子帶回來的是滿分的驚喜，還是因為調皮老師明天要約見家長的麻煩。沉甸甸的牽掛，急切切的神情，定格成小路每天不變的風景。
一對年輕人踏上了這條寧靜的小路。小伙子，身材高挑，西裝革履，英俊瀟灑。姑娘，秀發如瀑，長裙飄飄，風情萬種。他們手牽著手，肩并著肩，時而神情對望，時而切切私語。年輕的身影，靚麗的容顏，仿佛是剛剛盛開的兩朵并蒂蓮花。
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大媽，牽著身患腦血栓的老伴，拄著磨得發亮的拐杖，顫巍巍的走來。老大爺，一步一挪，一挪一顛，舉步維艱。老大媽，緊緊相隨，一步一趨，滿臉熱汗。他們誰也不說話，似乎唯一的任務，就是相伴著，向前，向前......沉重的病體，滿是皺紋的臉，宛若一地，褪色褶皺的落花。
什么是幸福?最真實的答案，不是始終有人把愛掛在嘴上，而是小路無言的詮釋：小的時候，有人盼著你回家;年輕的時候，有人陪著你回家;暮年的時候，有人攙扶著你，盡量讓你晚一點離開這個經營了一輩子的家。
九
小路的起點是家，小路的終點，是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。
家，很小，人，很真實，事兒，很簡單。在家的日子，很輕松，很平靜。就像沒有波瀾的潭水，略微呆久一點兒，就覺得乏味，就覺得枯燥，就想離開家，就想去外面那個光怪陸離，充滿刺激和挑戰的世界。
外面的世界，很大，人際，很復雜。在外的時光，很沉重，很緊張。到處是懸掛著誘惑的陷阱，到處是爭奪名利的角斗場，到處都是揣著計算器的目光。原本尋常的歲月，被一群熟悉或謀生的人，推演得像漲潮時的海面，這里一片驚濤，那里一片海浪。在外面待得久了，就會覺得很累，就會覺得很苦，就會想回家，回到那個亮著溫馨燈光的地方。
于是，有人正離家，有人行走在回家的路上——門前的小路，來來往往。
走的人，還回來，回來的，還要走。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家里，也沒有人始終停留在外面。文武之道，一張一弛。美好的生活，不是始終掛在墻上的那副永遠休閑的山水畫，也不是一張拉滿的弓。潮漲，是為了讓我們更深地體會潮落的溫馨，潮落的時候，是為了讓我們更深地感悟潮漲的壯闊，互為背景，才能感受到生的快樂!
十
春來夏去，秋至冬往。時間像一條無法截流的小溪，門前的小路，是一條承載歲月奔流的河床。十五年的時光遠去，宛若一個眨眼的瞬間。
雨雪風霜，斑駁了遍地鮮艷的紅磚。熙來攘往，磨蝕了路面精美的圖案。冷凝暖化，參差了兩側整齊的石條(路緣石，北方俗稱馬路牙子)。任性的野草，順著磚縫擠出來，四面生長，儼然一塊塊疊生的老年斑，又似無法治愈的牛皮癬。人們肆無忌憚地吐痰，扔垃圾，枯枝、敗葉、廢紙、包裝袋......到處都是。清潔工，懶洋洋的，隔多少天，才光顧這里一次——因為即使精心打掃，也看不出幾分變化。幾塊"愛護環境，人人有責“的牌子，早已銹跡斑斑，一如幾幅自嘲的漫畫。
小路，病入膏肓。得了不治之癥的小路，喚起的不是憐憫，而是人們對美好往昔最深的追憶。
洋溢著喬遷之喜，第一次踏上這條小路，它裊娜的麗影宛若初嫁的新娘，從頭到腳都是新的，都透著喜氣。磚，紅似火;石，青如黛;路，平若鏡。掩映在鮮花碧草樹蔭之中，靚麗動人，清純如玉。一踏上這條小路，便會神情氣爽，心曠神怡，仿佛步入一個纖塵不染超凡脫俗的圣殿，別說丟一點兒垃圾，就算是穿著新鞋，也時常擔心，腳下的泥土，會玷污了小路處子般的圣潔。
路，還是那條路，人，還是當初那群人，為什么都變得如此丑陋?
路，一點點地破敗，人隨之，一點點地朽腐。最終，一條美麗路，變得面目可憎，一群高雅的人，變得低俗不堪。
無論是一個人一個家庭，還是一個集體一個國家，要守住當初的美好，逐步發展繁榮，就要防止自身的墮落、退化、沉淪，不斷地更新、提升，否則，再美好的現實和未來，都會像這條小路一樣，自我毀滅，衍生邪惡!
十一
小路東端樓頭轉角處，本來很寬敞。因為電壓不穩，小區需要修一個變電所，在誰家附近修，誰就大吵大鬧。老張寬厚——我家樓頭寬敞，就在那里修吧!從此，這個最寬的地方就變成了最窄的地方，連灑水車也過不去。日子久了，轉角處余下的一大塊不規則的草坪，全部枯死了。
每到春天，別人家周圍綠草茵茵，鳥語花香。老張家四周，滿目瘡痍，觸景傷情。
無奈，老張從家里接出一根水管，花了兩萬多元，精心挑選花草樹木樹木，自費修建了一個花園。投入重金，自家修建，自然比其他地方精美。碩大的磨盤柿子，疊翠流青的無花果，搖曳多姿的大紅棗，雍容華貴的牡丹，嫵媚動人的芍藥，常開不衰的月季，玲瓏體柔的葡萄，配上白色的塑鋼柵欄，藍色的裝飾圖案，美得讓人心醉，讓人嫉妒，也引來了一片嘖嘖稱贊。于是，很多人心動了，趁物業不注意，偷偷毀了路旁的草坪，他們也想建一個同樣漂亮的花園。然而一動手才知道，那是要花錢的，而且要花很多錢!怎么辦呢?修個簡易的吧。裝修剩下的木楞，變成了立柱，多余的幾塊地板，用鋸子分開，作為橫梁，材料還不夠，就拆幾個別人遺棄的沙發......至于花草，自然是選廉價的，或者干脆張嘴向別人討要，甚至有的人家在里面種上了蔬菜。
碧綠的草坪，很快被破壞殆盡，歪歪斜斜，高高低低的籬笆，大大小小，奇形怪狀的菜園、花園、荒草園成了小路邊一道別樣的風景。
物業開始嚴肅清理。所有的私建柵欄都要拆除。
“樓頭老張的拆不拆?”
物業領導猶豫了。
“要拆就都拆，他拆我就拆!”盡管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花園大煞風景，該拆，也知道老張的花園不該拆，但所有人的口徑，像開過會研究一樣，高度一致。
最后，所有的花園都拆了，最不該拆的花園，第一個被拆除。
人性，在這條短短的小路旁，淋漓盡致地呈現著它最原始的卑劣。很多美好的東西被毀滅，不是我們沒有認識到她的美好，僅僅因為，自己猥瑣的心靈需要平衡。
十二
一條長椅，靜靜地蹲坐在小路邊。七根棕紅的木楞，均勻地鋪成簡約的平面，靠背，只是一塊不加任何雕飾的木板。
早晨，陽光在上面涂抹一片金黃，傍晚，暮色又在上面渲染一層淡淡的黑暗。雨來，它用水滴編一條玲瓏剔透的項鏈，風起，它把打濕的身軀，悄悄地晾干。
它在期待什么?是每天來這里嬉戲的的小男孩，還是剛剛背完課文離開的小姑娘?是昨天白天鬧了別扭晚上又在這里破涕為笑的小夫妻，還是那個整日期期艾艾長吁短嘆的孤寡老人?是那個退休了心里怎么也無法平衡的老干部，還是那對兒買根蔥都要牽手同出共返的耄耋翁媼?
它，像一個夢，沉睡在夜的最深處，獨自講述著別人無法知曉的故事。
春來，夏去，秋復，冬往。清風，明月，白霜，冷雪。似乎什么都是它的期待，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它的期待。它平靜地品味著生活的酸甜苦辣順逆榮辱，它安詳地迎接著生老病死起伏跌宕，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，一切盡在掌控之下，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喜，無需白日放歌，悲，不必澆愁縱酒。它，坦然地等待著一切該來的，波瀾不驚地送走一切該走的......
它，像一張紙，平鋪在生活的小路旁，每個人都可以在上面寫自己的故事，每個人都可以在上面畫自己的畫。
一條長椅，承載著完整的人生。揣著一顆平常心，安坐生活的長椅，笑迎人生路上走來的一切，榮辱不驚，看庭前花開花落;去留無意，望天上云卷云舒。少一分麻木，多一分品味，一切都是我們期待的生活，有味的日子，就是幸福。
十三
來來往往，小路上，每天走著不同的人。雖然大家住在一個小區，由于剛剛搬來，大家彼此還很陌生。
有人經常牽著狼狗早晨出來遛彎，有人經常提著花格菜籃買菜，有人經常抱著孩子看風景，有人長著齙牙，有人滿臉雀斑......林林總總，百人百相，各有不同。
茶余飯后，左鄰右舍的人到樓下消食小憩，近水樓臺，難免要聊兩句。
“今天不知怎么了，那個牽狼狗的，早晨沒出來?”
“提花格藍的老太太中午兒子來了，給她過生日，買了一個三層的大蛋糕!”
“抱孩子的今天不走運，摔了一跤，把腳扭了，還好，孩子沒咋地。”
“大齙牙昨天洗了幾件衣服晾在樓下的繩子上，被人偷去了兩件，全是最值錢的。”
“長雀斑的那個......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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